今朝戴在腕上的这块手表，已有整整四十三年。它的牌子叫“三道士”，是瑞士产的，亦有译作“三度士”。三十年前，我从豫西山区调到镇海工作，一天下班时，正遇雷雨，骑车途中，那只戴在手上的“三道士”手表表面上有一圈水汽。回到家里，遂将手表表面贴在台灯的灯泡上烘，以求水汽蒸发。待我洗了菜想起它来，手表的表面凹塌下去抵住秒针。次日即去镇海城关人民商场附近的钟表摊，那位钟表匠年纪将近三十，他说要换块表面，只有国产的，表面四周须用胶水封牢。修好后，戴了一段时间，就放在家里了。
谁说光阴不快呢！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就到了将要退休的那一年，想把这块“三道士”手表再去修一修，重新戴起来。我又到城关的那条路上去寻那位钟表匠，原来的人民商场房子早就不在了，换成了绿地，一路看过去，不想那个钟表修理摊还在，还是以前的那位钟表匠。我将手表递给他，说1987年夏天请你修过的。他打开表盖，看到当年自己做的记号，就“唔”了一声。修好后，戴了两年，给孙女玩，手表上一只开发条的旋钮断了，再去找这位钟表匠，他说配件没有，你去买只电子表来算了。
去买只新手表来，真的，漂亮的式样看得眼睛也花了。但我还是不愿舍弃这只在身边几十年的老手表。于是，我找到宁波江厦桥东边的名表修理店，钟表匠是个福建人，名片上印着“技师”，年纪约三十七八岁，说有配件，发条旋钮上亦有“三道士”记号，修理费300元。好，再修吧。
我还保留着这只“三道士”17钻全钢表的发票。发票在“国营”两字的中间有只红五角星，店名为“上海市精艺钟表眼镜商店”，日期填写着1974年10月29日，金额221元。我那时在上海汽轮机厂培训，商店在闵行一号路上。
其实，对老手表的不舍，怀恋的是回不去的青春岁月。觉得看到这种旧物，会忆念起岁月中的许多往事，亦感在分分秒秒中将过去堆积在心头的细碎之物洗刷得干干净净。想想惜时如金朝前迈步精神不可无，与人相处友善宽容的胸襟犹要存。小时候，看到大人们对手表都十分爱护，好像一辈子就拥有一只手表。那时干工作，也是做一行一干到底的。记得南斯拉夫的一个叫《桥》的电影，钟表铺里的老师傅对他学徒说，好好学手艺，一辈子都用得着。这种画面给人以传统的靠手艺吃饭的工匠理念，选择钟表铺作为景点，因它更具沧桑感。
近日，挥扇之际，见折扇上记着扇骨为1976年夏所购。顺便翻书寻凉快，那本《令人着迷的岛屿》是陈丹燕所写。她在爱尔兰的大海边，看到大海铺天盖地而来，在黑色的悬崖上拍出一阵阵白浪，面临这样的大海，人人都忙着倾听自己的精神世界，那里响彻着大海的回声；渡口的人们个个都面向大海或站或坐，沉默无声，就像在礼拜中。她到了一个叫金塞尔的小镇，住进港口旁边一家爱德华式的复古小酒店，见底楼到处装饰着欧洲大陆的古老家具与旧书旧银盘的客厅。那里的酋长乐队将油漆斑驳的灰绿色小木船照片作为新唱片的招贴与唱片封套，随着他们的乐声前往全世界。
今年回上海定居，忽想买一台“三五牌”台钟。觉得居家要有此温暖平和的摆设，在个人生活环境里，增添朴素的快乐。有一天，走过徐汇区的一个菜场，菜场外的一个角子上有家钟表铺，货架上放着七八只“三五牌”台钟，开价200元一只，不过，都是经过修理油漆的旧钟，非我所喜。心里却常常惦记着，一次乘车经过大木桥路，眼前一亮，见一商店门外有“三五牌”字招，即下车前往打探。进了店门，看到多是落地大钟，像“三五牌”台钟式样的只有两只。一只价为1780元，上发条，钟面较老式“三五”略大，阿拉伯数字有几个为美术体，钟面上没有商标及厂名。另一只钟面有上发条的孔三个，没有阿拉伯数字，每十五分钟鸣音乐一次，较动听，价为8000元。我问一中年女店员，为何台钟价贵？她说台钟木壳已非从前三夹板，与时俱进，现在台钟都用红木了。我说就买只特价的台钟吧，她说要登记，会来电通知。
隔了一个月，电话来了，说台钟已到。与儿子前往店家，打开台钟后盖，见鸣钟的发音钢条为盘形蚊香形状，敲击时留有余音，为珍藏版台钟。带回家中放在四斗橱上，十天左右拿出台钟钥匙上一次发条。慢悠悠地品尝着生活的滋味。突然就想起林语堂先生讲过：生之享受包括许多东西，家庭生活的享受，树、花、云、弯曲的河流、瀑布和大自然形形色色的享受，此外又有诗歌、艺术、沉思、友情、谈话、读书的享受，后者的这些享受是心灵上的，不易看见；显而易见的如食物的享受，欢乐的社交或家庭团聚，天气晴朗的春日的野游这些。他觉得不能够把这两类的享受分为物质的和精神的，灵与肉岂可严加区别。
身边的指甲钳亦有四十六年了，是刚参加工作时在上海老城隍庙里的“王大隆”刀剪店买来的，指甲钳无有机玻璃花纹装饰，只有冲床压成的一个商标，小圆圈内相交的两枚箭。我从不挂在钥匙圈上，而是放在小铁盒里，从上海带到河南，又从河南随我到了镇海，现将这把指甲钳携往上海，至今又亮又快。春日里我去“王大隆”买小剪刀，与一位年过半百的店员说起这种商标的指甲钳，他看看我，说了一句话：“老早这种牌子的东西亏侬还记得。”
蔡体霓-刊于2017年8月18日《今日镇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