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翻译过将近80本的日本文学作品，村上春树的占了一多半。近两年来，他在一些地方报纸上开设专栏，行文风格爽朗，似一位汉子在开诚布公地告白。

虽说阅读的时候，能感觉到一种爽利劲，但笔涉情感的，作者依然写得缠绵而细腻。在翻译小林多喜二的作品时，林少华读着原文对照译文，当看到母亲“煮鸡蛋”字样时，不由得放下笔，沉浸在回想之中。那年，他从吉林的一所大学毕业初次出远门，正是12月下旬的一天，刮着风下着雪，母亲和弟妹们送他到离家不远的小站“上家站”。等到火车开时，“母亲早哭了，在车厢门前，她把一路搂在怀中的一袋20个煮鸡蛋塞给我。望着刚过40岁的母亲那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哭红的眼睛、细瘦的脖颈和薄薄的棉袄下支起的瘦削的肩，我一直强忍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此文题为《母亲的煮鸡蛋》，写的时候，作者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而40年前与娘分别的一幕，是他永久的记忆。

当然，谈翻译的文章在书里占着主要的位置。有一篇叫《世界上哪儿都不存在百分之百的村上春树》，他在文中说道，文学翻译毕竟是翻译而非原创，因此文学翻译属于再创造的艺术。林少华认为，村上文学在中国的第二次生命是中文赋予的，说得严格点，它已不再是日本文学意义上或日语语境中的村上文学，而极有可能是中国文学一个特殊的组成部分。他又打了个比方，说村上就像演员，当他穿上中文戏服演完谢幕下台后，已经很难返回原原本本的自己了。这些话，可助我们读翻译作品时的兴致，在欣赏中亦能见译者之面影。

由于在大学里教书，放暑假的时候，学生邀他去欧美度假，他屡屡婉拒，说去那些地方，不如回乡下老家读书。他以书为生，将在乡间的夏日读书视作无比快乐的生活。又有《读书：让心志脱俗》一文，说读书才能使心志脱俗，一扫胸间庸俗之气，代之以浩然之气，定然要回归阅读和内心世界，以大丈夫精神迎接大时代的到来。这句话让同为读书人的我觉得满心愉悦。

在《对于我，那才是语文课》里，作者忆及儿时在乡间读小学的往事。他的语文老师在朗读课文时，会当中打住，说：“喏，这句子多好，这词儿多漂亮！”朗读完还会强调这些好句子今后写文章时用得着。即使林少华后来成为著名文学翻译家、学者，还是觉得那时的课堂所学，让他终身受益。作者认为，在语言艺术面前，其实我们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应永远保持一颗童心、一分敬畏之情。在《大学是读书的地方》一文中，他提到当年在生产队种田，有一次去镇里开会需要上台发言，在谢辞面前放哪个词合适，他事先斟酌再三，在“非常、十分、衷心、由衷”几个词里，决定用“由衷”一词。发言得到镇上重视，这与他后来被推荐上大学亦不无关系。由此林少华感慨：一辈子的道路取决于语文。

记得冰心先生87岁时谈到散文创作，希望文章写短些。她说，短点好，短点别人爱读，别人说我护短，其实我主张该长的就长，重要的是有真切的内容。林少华的这本书，我看中的就是文短、有识、情真、有趣。有一文写到去乌镇，他最想看的就是“林家铺子”，因他曾以“林家铺子”为笔名在报刊上开过若干专栏。而真正身临其境时，觉得铺面早已改观，若要他当小老板，不愿当，也当不了。

“小孤独”是林少华心中别样的景致，不寂寞，且感动着我们。

蔡体霓-刊于2018年3月13日《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