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革开放第8年的12月份,我从河南灵宝调到了镇海工作。
我是12月20日到镇海的,虽然过去了三十二年,我仍清楚地记得那天上午到所在单位报到。其实,报到通知上的日期是1986年12月30日。看到厂里高耸的大烟囱,听到轰隆隆的机声,我觉得崭新的生活开始了。
工作的地方就在甬江边上,朝东望,先入眼帘的是江南的金鸡山,再将眼光移向镇海城关的方向,就见雄伟的招宝山更加逼近。那里的江面宽阔,从甬江出海的船,二十几年里,我无数次看着它的船尾钻进那个弯头。这弯势也真妙,过了那里就面向大海了。从海里来,也是这样,先见了招宝山,忽一转,就好似打开了壮丽山河的画面。春日光景,烟雨蒙蒙,招宝山上一片苍翠,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可见山上屋宇飞檐。
初到镇海的头几个月,住在集体宿舍里,亦在江边,黄昏时分,开了窗,在一张写字台上喝点酒。对江就是衙前,这地名从小到大再熟不过了。那里是祖母的故乡,她常说:“我是镇海人。”现在想来,那么多年,我只是看着对面的山,对面的村舍,还有江堤上些许的人影,却没到那里去走上一走。
站在江边,我常想,在镇海工作生活,真是不浅的福分。二十几年前,乘轮船回上海过年,在船上遇一个上海人,他是从新疆调到镇海工作的,经过镇海,他不禁感叹,想不到还有这样好的地方,又富又清爽,镇海人很文雅很大气的。
刚到镇海厂里的第二天,午间在食堂,我端了饭菜从一长条桌旁走进去,忽与一位四十多岁的师傅两眼相对,他顿时站起来了,相互握手问好。原来我们都是在上海汽轮机厂工作过的。我刚进厂参加培训的时候,他刚从部队转业,穿了海军军装,住在我们前排的宿舍里,在一条小河的铁桥上经常相遇,却不曾说过话。在镇海可谓“他乡遇故知”了。他姓施,家眷在镇海做小学老师,通过与人对调回到镇海,合家团圆。也是刚来不久,说说上海厂里的事,犹觉世界之小。
当时有个年纪比我小十几岁的小青年,叫阿清,家住城关胜利路,门口就是小菜场。我与他很谈得来。夜里吃好饭,我从虹桥走着去他家看电视。他家是平房,记得有个阿哥一起住着。进了门,有条走道,他家是里间,隔了板壁前面有户人家,夜里传来很苍老的声音,间或干咳声,阿清说,他从前做算命先生的。在他家坐了个把钟头回厂,路上也冷清了,只有电影院旁的人民商场灯光明亮。商场里有个转弯角,三面临街,当年在那里买过一辆海狮牌自行车。
与阿清一起上招宝山喝过茶的。那茶室在山顶,旁边就是寺院大殿。茶资二三角,印着红花的玻璃杯。阿清给我讲着镇海的传说,自己的家事,还有吴公的故事。
我爱坐茶馆的。刚到镇海,在城关闲逛,在镇海电影院后面的一条街上,找到一家茶馆,店主中年人,瘦瘦的,戴副眼镜。我去坐过几回,与店主相谈,他说是广东人,经历坎坷。我问夜间茶馆开门否,他说开的。那时住厂,夜来无事,到了晚上,真的摸黑前去,只见上了板窗,透出微弱的光。我倒很喜欢那里的桌椅环境,就是那种很平民的气息,喝着喝着打个盹。
茶馆的对面,有几条小巷子,多是一些平房。忽有一天,在茶馆外碰到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妇女,怎么这样眼熟?上前一招呼,原来是我们河南厂里的同事。她是跟了上海汽轮机厂工作的丈夫去支内的,现在一家都回镇海了。在河南厂里,曾有越剧演唱会,她是主要组织人,听说她从前是镇海越剧团的,平时说话亦是绍兴戏里的那种口音。在镇海相遇,我们都感于家乡怀抱的温暖。
怀念过往,亦包涵着我对这一切的敬与爱。我厂里有一份企业报,里面有个副刊。我写点小文章给宣传部里的朱坚与董英姿,常常受到这两位老师的鼓励,见自己的文字刊于厂报,十分开心。后来,厂里办了一份刊物,有一时期每月一刊,主编朱坚到了编刊的最后一天,总要来电,问过我有无稿件。厂里有个文学协会,初时,石里龙先生任会长,活动很有声色,记得有年元旦前夕,他组织我们会员去老外滩喝茶。有一次朱坚请来《镇海报》的徐志明先生给我们讲通讯采访写作方面的课,讲了一天,最后,他用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说:“欢迎大家给《镇海报》投稿。”
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永不凋谢的岁月。
蔡体霓-刊于2018年12月28日《今日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