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里线上教学正播放着一年级语文课“老鹰捉小鸡”。这种童年的游戏，从前在弄堂经常看到的。记得丰子恺先生画过一幅同名的漫画，寻来《子恺漫画集》中的“童趣卷”，翻出那幅画，题为“团结就是力量”。画中在一座古亭旁的泥地上，一个梳着长辫的小姑娘，穿着裙子，在游戏中扮作“老鹰”，其他六个孩子面朝着她，挨个排着队，双手一个搭着一个的腰部，最前的男孩约七八岁，叉开两臂护着后面的小朋友，末尾一个光着头，看来还在牙牙学语。似觉“咯咯”的笑声飞出画面。

用儿童的眼光看东西，什么都变得有趣味了。丰子恺先生在九十年前的《看展览会用的眼镜》一文里讲，他幼时在旷野中游戏，爬到土山顶上，分开两脚，弯下身子，抱头倒挂在两股之间，倒望背后的风景，看厌了的田野树屋，忽然气象一新，变成一片从未见过的新颖而美丽的仙乡风景。归家的路，蜿蜒地躺在草原之上，似乎是通往桃源的路。年纪大了以后，身子僵硬起来，穿了长袍，不便再做这种游戏，久不亲近这仙乡的风味了。

这让我想到，儿时乘船从沪来甬，半夜从舷窗外望，忽见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灯塔，时亮时暗，犹入童话世界一般。

宁波过去有所育德女中，为了新学期的艺术科教育计划，特意派甬上教育界的林黎叔先生到丰子恺先生的家中请教。为此，丰子恺先生写文《由艺术到生活》，刊于1925年1月1日的《四明日报新年增刊》上。此文饶有兴味。丰子恺先生原以为宁波那地方是讲“实利”的，是开不出艺术教育的花来。现有林先生这样勇敢的提倡者，觉得宁波的可喜，林先生的可佩服，自己可惭愧。说的客气，亦是实情。文中意思，即是艺术的目的，在于“艺术的陶冶”，原不在于画几幅铅笔画和“独来米法”，换言之，画和唱不过是一种手段，而最后的目的，在于养成艺术制作，既会画，还要懂得鉴赏，能欣赏画中凝聚的爱的精神，并把这样的精神应用于一切生活上。

在一本丰子恺先生译的《孩子们的音乐》书里，他写了《告母性》的序言，觉得小孩子的事，不要把它当作“儿戏”，这是关系着将来的。他对母亲们说：“他们堕地的时候，对这世间毫无成见，犹之一张白纸，最初在这白纸上涂色的，是你们。这最初的色是后来所添的一切色的底子，基础。你们现在的教训，便是预定他们将来的人格的。”想想，当今街头，多见丰子恺先生的漫画，画中美景如诗，说来，美是至善的本质。

手里这副扑克牌有个名称，叫做《子恺漫画·率真集》。那年八月在上海书展中的浙江展区买来的。五十四张牌，画面小巧玲珑，牌之反面图案为《护生画集》封面上盛开的朵朵莲花。有一张扑克牌上的画，一道墙外，坐着两个小贩，面前各置低矮圆台一只，一个戴鸭舌帽的小贩手握铲子在扁锅上做着食物，一个穿马甲的光头小贩前面的台上是一只有记号的圆盘，中间竖起一根“F”型的转棒，顶端有一根指针的线直垂下来，一少年穿着长衫立于旁，从小贩与少年语为题：“头彩十六片”。这种零食大概就是鸡蛋与面粉调成的糊，在铁锅上平摊划为一圆形的蛋片。多是孩童天真烂漫的画题。一看再看，尤觉童年无比珍贵。

现手持的这套《子恺漫画集》，其中的诗词卷，有一幅题为“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只见五个孩童，一线在手，空中纸鸢，青山顶上飞鸟展翅，令人遐想与神往。

蔡体霓-刊于2020年7月6日《今日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