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物志》是中华书局“中华生活经典”丛书中的一册，其他还有《茶经》《酒经》《书谱》《琴史》这些。《长物志》作者文震亨，晚明直隶苏州府长洲人。生于官宦门第，曾祖父文徴明乃是书画大家。近观电视里播放纪录片《园林》，其中一集专讲文震亨后人近年在苏州置了块田地，按着《长物志》里写的那样造起庭园，仿着彼时的情景过着生活。

书中讲得最多的一个字眼便是“雅”。雅洁、雅观、雅称、雅器……不一罗列。全书十二卷，依次为：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位置、衣饰、舟车、蔬果和香茗。这些平常之物，一下点化成趣。文精短而古朴，言词有生气。这种追求精致的生活方式，将生活审美化、审美生活化，传达出的正是文人趣味。我看，对于了解江南一带的民风习俗亦有作用。虽然有些生活方式的讲究显得过犹不及，但可视作这是作者的精神家园。不过，还有人觉得，应该抛弃文人趣味，直接关注生命存在的意义。此事仁者见仁，各有看法，毕竟晚明小品的魅力恒久绵长。

此录一篇《梧桐》：“青桐有佳荫，株绿如翠玉，宜种广庭中，当日令人洗拭，且取枝梗如画者，若直上而旁无他枝，如拳如盖，及生棉者，皆所不取，其子亦可点茶。生于山冈者曰‘冈桐’，子可作油。”文中既讲梧桐可观赏，又有实用性。生棉即是飞絮，“点茶”谓古人将其他果物与茶叶同用沸水泡饮。我几十年前读《知堂文集》，有篇文中写数百年前，一个日本僧人在旅途中“点茶”来喝，有人劝说，在旅途中将就一点，何必如此，僧答：“难道旅途不是生活吗？”当时我对“点茶”不甚明了，今偶读及，始解之。

《长物志》所写不是奇物、怪物，而是平常日用之物，虽追求至雅，却带有一种生活的情味。让人可近可亲，融于其中。如《茭白》文云：“古称雕胡，性尤宜水，逐年移之，则心不黑，池塘中亦宜多植，以佐灌园所缺。”

这就在园林池塘的布局中植入经济作物，且有老农口吻，可见雅致之极也离不开日常生活里的烟火气。又说茄子名为“落酥”，又名“昆仑紫瓜”，种苋其傍，同浇灌之，“茄苋俱茂，新采者味绝美。”此类文字俱见文人的知识积累。这一种文人的趣味背后是生活的无限热情。法国作家纪德在《人间粮食》中说：“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了使自己对生活发生兴趣，我们曾经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想想也是，几百年前，文人的那种对生活的努力与探索，在人类漫长的文明进程中，或分化，或流失无痕，似碑石漶漫，因了文字，一些努力清晰地凝固在历史中。

书名“长物”，取“身外之物”之意，采自《世说新语》王恭的故事。多余之物，看似非实用，却正是艺术的本质。如谓“悬画宜高，斋中仅可置一轴于上，若悬两壁及左右对列，最俗。”置瓶置炉，任何物件摆放都讲究位置与美感。作者这种闲情与趣味的文字，尤助阅读的兴致。

蔡体霓-刊于2021年1月25日《今日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