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一次书展上，见新版《浪迹续谈》。遂想起手头上有一线装本，此为上下册。字小如蝇纸发黄，书名旁标“清梁章钜撰”，下方印有“进步书局校印”字样，我查过资料，此书局早年专注出版线装书。

这类笔记文学丛书，我向来喜读。《浪迹续谈》多谈浙江之事，尤温州较频繁。今日读来，仍有兴味。书内撰文共分八卷，每卷首题名“福州梁章钜撰”。文中常将浙江风物与闽地相比。八卷之中亦有不少文字考证，日记诗作尺牍之类。

对于笔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杂家类分类解说云：“今从其说，以立说者谓之杂学，辨证者谓之杂考，议论而兼叙述者谓之杂说，旁究物理、胪陈纤琐者谓之杂品，类辑旧文，涂兼众轨者谓之杂纂，合刻诸书、不名一体者谓之杂编，凡六类。”其他在小说类下又提到：“迹其流别，凡有三派，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一缀辑琐语也。”其言概述不出为精要。在《永嘉见闻录》里，梁章钜写道：“余粗为披寻一过，已如获至宝；学博孙雨人今年七十有七，而老学不衰，健谈靡倦，俾余稍知东瓯故实者，独揽此人此编；又学博为余言，永嘉中有两茂才佩云商云者，爱客礼贤，喜储书籍，家有园林之胜，近人称为曾园，来斯地者必往游矣，将来可为借书之地也，余心识之。”可见作者对于身边的事是留心的，详尽记录，不厌其烦，显出叙述的热情与擅长。

记得钟叔河先生编的《知堂书话》里，有谈笔记的话，大约是说，看笔记也要他文字好，朴素通达便好，并不喜欢浓艳波俏，或顾影弄恣，有名士美人习气。这里看一段《雁荡山日记》，觉得赏心悦目：“且行且视，有奇峰从人面起，中立如削者，为剪刀峰；雁荡之水，以大龙湫为最奇，雁荡之山，以剪刀峰为最，或名一帆，或名天柱，移步换影，不可方物；故俗又为八面峰；前人云，造物者争奇汇胜，两美必合，信哉。”笔端传出山水风韵，很干净的。又有一则日记，略录数语：“二十九日早起，会食毕即出城，子树送至城外而别，循旧路达馆头，行馆中已备午餐。未到登舟，潮尚未平，而东风甚大，因即挂帆而发。一时许已达郡城，遂入署，与家人述山中游事。”趣味渊雅，而又能用家常话说给大家听，这也觉得很可喜的。

说瓯柑中“乳柑为第一，故温州谓乳柑为真柑，温州四邑皆种柑，而出泯山，又推第一，大者可七寸，颗皆圆正”。这种笔记，对于人生与自然巨细都谈，有时短短一则，很可看出名堂。道东坡肉“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又讲“东坡肉之名，盖谓烂煮肉也”。虽然琐屑，但也好看。这种在日常生活中得来的经验之谈，亦是时时留意，诉诸笔端皆成妙文。有关“绍兴酒”里的一节读来也很有味道，说的是山阴会稽之间，水最宜酒，易地则不能为良，故他府皆有绍兴人，如法制酿，而水既不同，味即远逊，即绍兴本地，佳酿亦不易得；惟所贩愈远则愈佳，闻嘉峪关之外则愈佳。

上世纪三十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过“丛书集成”，都是历代笔记类的册子，以明清代为多。封面为在云端间的一匹马驮着一卷纸，马为奔跑状，图案如印章，约十余图列于书封。四十年前，那类书在沪上古籍书店只卖几分钱一本，或一角多点钱上下数册。后来就不见了，几十年后，在旧书店售价已达几十元了。至今不大见了，想来书价更加不菲。

再来看《浪迹续谈》中“海错”一节，“海错”即是各种海味，其中谈到：“乐清新溪口有蛎屿，方圆几十亩，四面皆蛎，且味偏好。谢灵运答弟书云，前月至永嘉郡，蛎不如鄞县。”想来，当时鄞县之地，当也包括我们镇海吧。

蔡体霓-刊于2021年11月29日《今日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