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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体霓人文读书随笔
年长于我的玻璃糖缸

我望着五斗橱上台钟旁的玻璃糖缸,心里就有不少的念想。

这只玻璃糖缸是方形的,浅淡的咖啡色,高度带盖11厘米,面宽12厘米,玻璃盖上可提拿的纽为正字形,高出盖面2厘米,用手指抓捏盖子稳当可防滑落。玻璃盖子的四只角上,是一只朝着中心展翼的蝴蝶。玻璃糖缸的四个面上,有着像浮雕一样的图案,甲面是石榴、葡萄;将糖缸转个向,乙面是苹果、葡萄的叶子、生梨及杏子;丙面为连枝的生梨与美妙动状的果叶和葡萄;最后一面是连着枝叶的瓜果,有瓜蒂与筋节分明的瓜体纹路。因糖缸的四只角如刀削过一般,这图案就像在小幅的画框中。而四只脚高出底部半厘米,使糖缸气息相通不滞板。

那时候,我们宁波人喜欢将玻璃糖缸作为结婚时的嫁妆,这一传统,不但象征着日子过得甜蜜,而且体现出生活中的那种精致与周全。记得小时候住在上海广福街的石库门厢房里,厢房又连着过街楼。这称作“过街楼”的所在,即是弄堂口上的那间房子,朝东朝西均有很大的窗户。尤其朝西的窗户,上面两扇较大,中间隔一木档,下面两扇窗比上面的窗小一半。窗下即是弄堂的名称,叫“多吉里”,下方是“1923”的年份。夏夜,前后通风,很是凉快。东风大的时候,十六铺码头上的汽笛可闻,宁波到上海的客轮“回声”更是熟悉。朝东窗的左侧,放着一只“宁式”被柜,柜面上有一只“三五”牌台钟,钟旁放着这只玻璃糖缸。

看到玻璃糖缸,就会想起母亲,常看到她去糖缸里拿纽扣,然后就听到玻璃盖与缸体轻轻相合发出的声响。说是糖缸,自记事起,从没看到糖缸里放过糖果。糖缸里有一半是各色各样的纽扣,以及“虎牌万金油”、别针、皮尺,还有儿时玩耍的玻璃弹子、橡皮筋这些东西。玻璃糖缸原本是一对的,另一只从来没有看见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母亲那只糖缸是怎么损坏的,那时忙忙碌碌,无暇理会一只糖缸的失去。不过,每当我们在糖缸里淘东西时,母亲总要叮嘱一句“当心点”,生怕我们滑落将其损坏了。可想而知这只糖缸在母亲心中的分量。当年舅舅是沪上玻璃行业的职员,乘船将这对糖缸从上海带到宁波邱隘横泾,母亲又将它带到潘火桥,不久后,又从宁波带了这对糖缸乘船到上海。

光阴似箭,这只糖缸伴随我们已有七十余年了。记得《追忆似水年华》的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过:“时间看起来好像完全消逝,其实不然,它正与我们自身融为一体。”我现在常常沉浸在记忆里,觉得记忆给予我一种莫大的宽慰。母亲到上海后,将糖缸摆在被柜上,每天看到它,童年,少年,我们渐渐长大。

四十多年前,我在内地工作,回上海探亲,一到家,就看到被柜上的这只玻璃糖缸。那只“三五”牌台钟已坏了,糖缸旁多了一只小闹钟。糖缸里还多了风油精之类的杂物,又听见母亲将糖缸盖揭开又合上的熟悉响声。

后来,石库门的过街楼关了门,玻璃糖缸许多年没有人陪伴了,它是寂寞的。2018年春天,老宅面临动迁。再次打开房门,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照进来,看到这只久违的玻璃糖缸还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我轻轻地将它捧在手中,瞬间,觉得又回到从前的家。

蔡体霓-刊于2023年4月11日甬派《四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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