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爱看随笔，路过书铺，看到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这本《日南随笔》，觉得对口味，就将它夹在腋下带回家去。

沈家本先生生于1840年，浙江湖州人。他是一位法学家，同时精于经学和文字学，写过大量的诗歌、杂记、随笔等。作者五岁进京，住宣武门南之日南坊，书名所谓“日南”，由此而来。

《日南随笔》有别于一般笔记的是所记多为读书趣闻之辨伪，对地理、历史、官制、科举、诗词、文字、成语典故、碑志铭文、风俗时令、银钱折价、盐价等均有考证，为文史和经济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

他的读诗随记，并不是将人引向深奥处，而是让人看到日日可遇的油盐琐事。有一篇《笋值千钱》，就是从《食笋诗》说起：“洛下班竹笋，花时压鲑菜。一来酬千钱，掉头不肯卖。”他觉得宋代洛都以笋为珍物，然云“花时”，似是说春笋。又道京师贵冬笋，冬令饷客，几为必不可少之品，每个价钱亦不菲，“交春味改，庖人有藏至夏令出而享客者”。可见作者不是一味坐于书斋，而是与书外市面融通。生活里有些不起眼的细节，一旦被作者摘取、缀合、修饰，放在随笔之中，往往有点石成金之效。正如编著《知堂书话》的钟叔河先生在序中所说的“书外边的意思”，是他最喜欢的，我亦有此同感。

全书共八卷，简而言之，前二卷记述阅读所见故事、传说、民俗、地理诸类的考证。最后二卷多记手读各种笔记所得，以及自身之读书体会，有的借文评事，有的借题发挥以达己见。这些部分都是我喜爱读的。书前的沈家本先生《日南随笔》小引手书，毛边纸的书札上，可睹其字神采，其中句云：“泛览流观见不盈咫，管中窥豹其明止此。”在他的随笔里，知识丰富，很有趣味的。

卷六记述读诗所得。他从一曲市井小调里引出自解的文字，录此，读来可亲，文道：“甬江大马头，商船北船日日江中浮，遍走天下，不及江厦。谚云‘走尽天下，不如宁波江厦。’列肆江西东，大钱满街中。”没几句话，当时盛景迎面而来。

后人评《日南随笔》为清人学术笔记中上乘之作。觉得沈家本先生求学、读书、购书，加之入仕较晚，反而成就了他在学术方面的造诣。我看他的随笔，感到不少笔记富有人情味，记录的事物常常也是生活小事。如《韭黄》，说放翁《蔬食戏书》诗：“新津韭黄天下无，色卯鹅黄三尺余。”然后他写了自己的见闻：“新津是县名，在成都府，不过，韭黄长至三尺，实所未见，今河间韭黄为直隶之最，然不及三尺也。”这可能与作者早时的一段生活有关联，他曾有诗叙之：“巢痕仆居日南坊，容膝能安陋不妨。室有遗书刚插架，门多老树不成行……”故笔下所记多有平民气息。

看他的一则读各种笔记的所得《都下冬令黄瓜》，讲查悔余《人海记》之“都下早蔬”条下云：“尝闻除夕市中有卖黄瓜二枚者，内官过问其价，索百金，许以五十金，市者大笑，故噉其一。内官亟止之，所余一枚竟售五十金而去。”对此，他写道：“今日都下冬令瓜茄之类已不甚贵，黄瓜一枚不过值银数分，或一二钱。五十金之言，或传言之过也。”所记情景及自评之言，都是街头巷尾家常话。

看书里那些有着生活气息的文字，尤觉轻松愉悦。

蔡体霓-刊于2023年5月15日甬《今日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