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的老屋里存放着不少日常生活的旧物,这些旧物有着印记,这些印记能将过往温暖欢快的情景重现。
镴酒壶平时是不用的,用到它就觉得有点郑重其事了。儿时,看到大人将烫热的老酒灌入镴酒壶里,壶嘴冒着酒香,在四周弥漫着,又拿起壶斟入小酒盏。这把镴酒壶,是嬷嬷的,原来是放在上海家里的。几十年前,我从河南调到故乡宁波工作,表姐就将这把镴酒壶从上海带到宁波送给我。表姐姓陆,祖籍镇海塔峙岙(今属北仑区),比我大十几岁,她与姐夫对我们兄弟姐妹十分爱护。
龙年春节,从沪回甬一周。从橱里拿出这把镴酒壶。壶盖的“小狮子”及壶柄处还缠绕着红绳,已有80多年了,看来从没使用过。镴壶上刻有花饰,其中两面刻有文字,分别为“李白斗酒诗百篇”和“长安市上酒家眠”。很是风雅。
想到父亲生前是喜欢喝一点酒的。50多年前,我外婆家的表哥,过年时从邱隘横泾到上海来,在他自己父母家里放下行李,就拿了瓶黄酒来我家,说送给姑丈。我记得很清楚,装黄酒的盛器是放腐乳的那种大口瓶。那时老酒紧俏,父亲见之,很高兴,说:“宁波老酒好啊,上口很‘善’的。”对于来自家乡的东西,父亲总是称赞不已。他在20世纪30年代,跟了祖父母从沪来甬,在乡间小学堂里读过几年书,那些课本一直放在老屋里,后来我都见过。记得那些地理书,在各省的边界轮廓线内,画了相应的图案,如儿童、花卉、蔬菜。1973年,父亲为沪上医药公司到余姚采购草药“垂盆草”,驻留了较长时期,对余姚各处更是熟悉。
家里的圆台面,材质很厚实,漆成浅红色,平日里轻易不大用的,因此显得较新。从宁波带到上海,轮船可托运,到了十六铺码头,叫上一辆三轮车,片刻就到家了。这张圆台面中间有铰链,可对半合拢,在家里所占面积较小,便于收藏。
儿时,见到大人搬出圆台面,最为开心了,因为意味着亲人团聚的时刻到了。我二伯支援外地建设在安徽蚌埠工作,春节回上海探亲,与大伯、父亲相见,紧紧握手。还有些亲友,虽同住一城,亦不常见,来了之后,围着圆台面,相视良久。席间把盏话家常,道老古,不知不觉又说到从前在家乡宁波的事了。
我们小辈是坐不上圆台面的。家中另有个小方台子,放在厢房旁的“过街楼”里,是我们小孩子吃饭用的。见大人喝酒,我们也拿来茶当酒喝,姑妈将茶水掺在白开水里,还真像。此事已过去60多年了。
用圆台面的日子多数在春节期间,小菜显然比平时丰盛多了。父亲从菜橱里拿出一套一年只用一次的瓷盆,盆上每朵蓝花镶有金边。用这样的盆,想来菜更可口了。一只只瓷盆在圆台面上摆成一圈,中间空着位置。
这中间的位置是留给大砂锅的。当时住房并不宽敞,摆了圆台面,空间更挤了,但家宴的氛围更浓厚。在一家人团团围坐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就端上来了。
蔡体霓-刊于2024年2月27日甬派《四明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