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我去了一趟新江桥。从江厦公园朝着江北岸方向慢慢行去,心里老想着几十年前的往事。
刚调到镇海工作的时候,厂车停靠在宁波拖拉机厂旁,每天上下班,我骑自行车在新江桥上来来回回,经过兰江剧场,又经过江北公园、文艺会堂。记得有一个春日的早晨,骑车行至新江桥上,忽见右边桥栏旁有两个熟人,我停下车打招呼。这夫妇俩是我母亲的邻居,同住沪上一条弄堂里,我们在故乡相遇,很是亲切。他们回到上海后,即与我母亲说:“在新江桥上碰到侬儿子了。”
正想着,已走到对岸,从桥上拐入外马路口,见花木草坪十分齐整,北望平展宽阔。这天午后,风很大,江水拍岸,凭栏闻声。回过身来,迎面是一排旧时民居,上下两层,有十四间,每间窗外围以红砖拱券,楼屋有着中西合璧的风格。站定,想起从前开在这里的状元楼。小时候,跟着长辈乘轮船离甬去沪,开船时间多在下午四五点钟,吃午餐就到状元楼。记得楼上有小阳台,餐桌边有门窗可开,春二三月光景,江风正暖,码头旁多是船只。童年的记忆已很遥远了。
沿着江边走,目的地是轮船码头,很快就到了,码头旁居然还靠着一艘轮船,与码头连结的浮桥上有许多游人。留下码头这个城市标记,就留下了岁月的温度,使我们的念想有迹可循。
说点老底子的事。1908年,民营的宁绍轮船公司成立后,即在太古码头南侧修建了宁绍码头,先后投入“宁绍”“甬兴”和“新宁绍”轮,申甬线客运十分踊跃。这样的盛况到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江北岸的甬江外滩由北往南,从白沙到新江桥,密密麻麻排满了码头,主营客运,兼顾货运。江北岸轮船码头就不是一般的热闹了……
我在码头边找寻着,过去从上海乘轮船到了江北岸,是走向那个路口。又沿着岸边走向轮船的路线,徘徊很久,不舍离去。五六十年前,最热闹的要数车站路码头了,这个码头是专门停泊上海轮船的。早上,每当客轮汽笛响了,江北岸的居民就晓得上海轮船靠码头了。轮船到港放客的时候,码头的车站路出口处人如潮涌。
曾有一个时期我在内地工作,多年没回甬。到了1983年底,我从上海十六铺码头登上“工农兵18”号轮回宁波。拂晓时分,船靠江北岸轮船码头,眼前是宏伟壮观的宁波港客运站大楼,原来印象里的老旧候船室已不复存在。后来,我往返沪甬频繁,常选择乘船出行,出入候船大楼的次数更多。最近提起江北岸昔日的候船室,儿子说,小时候看到过候船大厅墙上有幅海景画,气势恢宏。
二十年前,客运大楼改成了宁波美术馆,依稀能辨认出当年客运大楼的形状。我去过美术馆,在展品前,观者安静地慢慢移步,曾经的人声鼎沸、步履匆匆、汽笛长鸣都已远去。
从宁波美术馆旁的车站路拐入中马路。经过改造,这里如今是历史文化街区,好在一些重要的地标没有被移走,譬如“太古洋行”的英国式二层红砖楼房。“太古”一词原意为“虎狮”,门旁挂牌标注此为历史建筑。
“太古洋行”的右首曾有旅馆,有六七层楼高,楼上有一面客房朝向甬江。四十多年前的小年夜,曾投宿于此。夜晚在旅馆餐厅点了一盆盐水虾,欲购啤酒,坐在账台里的女青年很热情,说:“天介冷,要吃老酒,是烫热的。”盐水虾亦是刚煮熟的,很鲜香。我入住的客房在四楼,窗外左面是轮船码头,灯火通明。客房甚宽敞,有四张铁床,靠窗有一张抽斗桌。当日旅客未住满,可自由挑选床位,我与一位从岱山来甬出差的旅客分别选了靠窗两边的床位。岱山客人三十多岁,我们相谈甚欢,他还留了姓名、地址叫我去岱山玩。次日天还没亮,上海轮船到了,听到码头上传来人声车声。
这一带过去有条很长的弄堂,上一辈有个亲眷住在里面,但已多年没有来往。1968年5月初,因上海轮船故障停航,由祖父的弟弟陪同我们四个人去他们家住了两天。女主人与祖父母同辈,我叫“阿永婆婆”,她的儿子则称“伯伯”。上他们家打扰,他们一点没有厌烦之色,而是喜出望外,忆往事,叙旧情,热情款待。
在中马路上徜徉,不觉走到了二横街,看到几幢石库门民房。弄堂原址的门头上赫然写着“聚源村”,三个字是金色的。
蔡体霓-刊于2025年4月1日甬派《四明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