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阅读的快车
蔡体霓人文读书随笔
所到之处,与“书”有约

写点关于读书的话。

57年前,我在沪上敬业中学读书,偶遇李长之所著《诗经试译》。此书出版于1955年,浅黄色的封面,扉页上有“上海市杨思区职工第一联合图书馆”的公章。书中第一首诗是著名的《关雎》,李长之先生将首段用白话译作:“关关叫着大水鹰,河里小洲来停留,苗条善良小姑娘,正是人家好配偶。”后来,在东钱湖韩岭村里,见一水泥门上有“竹苞松茂”四字,觉得眼熟,细思量,正是《诗经·小雅·斯干》中句,蛮有乐趣的。这本书现仍在我家书橱里。

还有一本任继愈先生的文集,浅咖色的封面,扉页上记着“上海古籍书店,1974年3月31日”。当时我在闵行工作,住在八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其中两位师傅老家在慈溪,对我多有关照。我睡上铺,挂了蚊帐,日光灯的亮光还能照进来,晚上躺在床上,将任继愈先生的书翻了几遍。后来才知作者是国家图书馆馆长、著名学者。

泰戈尔的《新月集》,1983年11月30日购于河南灵宝县新华书店。这本书银色的封面上画有一淡黄月牙,薄薄的,老版本,繁体字,装帧精美,内有穿着白袍留着长胡子的泰戈尔的肖像。译者是郑振铎,他讲《新月集》将我们带到秀嫩的天真的儿童的新月之国里,它能使我们在心里重温在海滨以贝壳为餐具、以落叶为舟、以绿草上的露点为圆珠的儿童的梦……

当时工作所在地灵宝是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县城,城里有一家书店,说是书店,其实是百货商店内的两个玻璃柜及靠墙的书架。与之相连的是食品及日用百货柜台。书柜的店员,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1957年从上海支内到此,余姚人。我们相遇亲切,谈家常,忆往事。我在他的书柜上买过一本《演技六讲》,著者是美国的理查德•波列斯拉夫斯基,译者是著名电影导演郑君里,他是国产片《枯木逢春》的导演,书中引用了不少莎士比亚剧本中的台词。

我的宿舍,真可谓开门见山,此山名叫“娘娘山”。一墙之隔是张湾村,多是窑洞。黄昏时分,炊烟升起,拉线广播里放着豫剧、蒲剧,还有秦腔。灵宝与潼关相接,另一边,黄河对岸即是山西芮城。宿舍在二楼角上,北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涧河少水,陇海铁路横跨其上。深夜,偶见客车经过,如“雪龙”飞驰。

小学同学许光荣1981年4月从上海给我寄来一本《郁达夫游记》,在宿友间传阅。我有时看书倦了,就将它垫在脑后,靠在铁床横档上,封底慢慢黄了。书中《临平登山记》一文的首句至今还能背诵,“曾坐沪杭甬的通车去过杭州的人,想来谁也看到过临平山的一道青嶂。”1982年3月27日又收到光荣寄来的《焦菊隐戏剧论文集》。光荣虽是同学,情同手足,我在内地,他甚为关心。

回上海探亲期间,我常去福州路,它以文化街著称。1980年1月在古籍书店购得《薛文清公读书录》上下册,标价一角五分。同年2月又买来《闲中今古录摘抄、县笥琐探摘抄》,价为六分。相隔一年,又去古籍书店买了《东谷赘言》《拟连珠篇、演边珠篇》,每本价四分。这些都是“古籍丛书集成”中的书册,由商务印书馆发行,书钉已锈于其中,平时藏于木柜中。书店里有一中年店员,五十多岁,穿灰布中装。你问他这类书有吗,他朝你打量一番后,才弯下身去拿出几本来。

同住一个宿舍的曹宝林爱画画,常背着画夹到山村去写生。记得有一次,宝林从洛阳公差归来,我俩喝了果子酒,就着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漫谈至深夜。果子酒五角钱一斤,从村口小店打来。灵宝有三宝,“苹果棉花大红枣”,我们都说果子酒的口味也不差。那晚还聊到电影《早春二月》,以为导演谢铁骊将江南景色放在船舱内的窗口来映现,舟行景换,一幅幅如镜框中画。那时,厂区里有露天电影场,经常放电影的。

《知堂书话》是从宁波东门口的新华书店买来的,好像当时书架上就此上下两册,书为素白封面,岳麓书社出版。编者钟叔河先生说,这种书评书话实为上乘。那时书店的隔壁是东福园,小时候在那里吃面拖黄鱼,洒在上面的椒盐滋味记忆犹新。隔数年,在沪上福州路科技书店三楼购得打折书《知堂序跋》,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由钟叔河先生编订。序中说,此书为《知堂书话》的续篇。钟叔河先生又说,最爱看作者“书外边的意思”。过去,福州路上书店很多,其间有杏花楼,底层供应早茶,我不时会去喝壶红茶、吃碗馄饨面,周围茶客多是说广东话的。

在镇海工作时,多次去杭州出差。开完了会,总要去湖边看看,走着走着,就到了与六公园相近的“购书中心”。曾购《密涅瓦火柴盒》一书,是意大利作家翁贝托•埃科写的专栏文章,有些文字作者是即兴写在火柴盒上的。我把它带上了“浙江快客”汽车,一篇篇打开在杭甬高速公路上。

亦曾去绍兴一游,在人文书店买了七八本书,扉页上记着“2011年3月12日”。其中有鲁迅先生的《野草》,为赵延年木刻插图本。午餐吃了一大碗“绍兴老三鲜”,丰盛得很。途经一石拱桥,迎面走来一老者,看上去刚喝过酒,面赤、健步,有绍兴大班之韵味。

住潘火桥后,常常骑自行车去宁波书城。记得2011年5月,书城前广场举行全民读书月活动。在书城购了不少书,其中《梵澄先生》一书,是扬之水用日记形式写了与梵澄先生往来多年的情节。梵澄先生将古印度经典《五十奥义书》翻译成了中文,曾云:愿读者自做解人。扬之水记述,一次将梵澄先生为她煮的一杯滚烫的咖啡很快喝完了,先生一再说道,慢慢喝,这个习惯要改变,做什么事都要从容不迫。

与“书”有约,不论何时何地。

蔡体霓-刊于2025年4月29日甬派《四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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