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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体霓人文读书随笔
有个地方寄乡愁,真好

我从前读书的昼锦路小学在上海老城隍庙旁,中间隔了条方浜中路。学校在许多年前就被拆掉了,空地成了停车场。附近的路名可见其历史甚久,如县学街、学院路,还有光启路。其中光启路,就是中国古代著名科学家徐光启的出生地,他还出任过明代东阁大学士,也就是宰相之职,是历史上上海籍人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原来小学门前的昼锦路,因在明代曾有“昼锦坊”牌楼。若到沪上老城隍庙一游,必经方浜中路,“方浜”早先是城内的主要水道,浜上原有多座桥,后虽被填平筑路,仍用老地名。如停车场边的陈士安桥即是。

记得老城隍庙内的宁波汤团店创始人顾先生就住在陈士安桥的弄堂里。小时候经陈士安桥去上学,经常看到汤团店里身体壮实的顾先生。宁波汤团店创始于1945年,顾先生虽出生于上海,祖籍是宁波人,起初在城隍庙里摆汤团摊的时候,附近居民都叫他“小宁波”。后来汤团摊扩展为汤团店,人们觉得老板是“小宁波”,顺理成章,就叫它宁波汤团店,于是,正式定下这个店名。岁月如流,至今家喻户晓,都将此店的汤团视为宁波汤团的正宗。

去上海“白相老城隍庙”,几乎成了广告语。老城隍庙,亦称豫园商场。过去,老城隍庙内有许多民居,我的小学同学、老师及后来的同事,或居于大殿旁老屋,或居于九曲桥周围。九曲桥上的湖心亭,我常去喝茶。三十年前,方浜中路口搭起一座牌楼,上书“上海老街”。我家老宅就在牌楼近旁的广福街上。

过去,晨间生煤球炉,街上、弄堂里多是烟煤的气味。邻里间说笑着,柴米油盐,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张爱玲在《道路以目》一文中写道:“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着生小火炉,扇出滚滚的白烟。我喜欢在那个白烟里走过。”我想,张爱玲并非喜欢煤球炉的白烟,而是爱着市民日常生活里的那种生气。她还在《公寓生活记趣》里说:“我喜欢听市声。比起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声才睡得着觉的。”文字里满是作者对市井生活的依恋,依恋着烟火气里的温暖。

广福街上有石库门老宅,10年前住户已搬离了,但老宅还没有被拆除。我不时地去看看。有怀旧的地方,真好!

当年,黄昏时分,阿爷、阿娘坐了三轮车经方浜中路到十六铺码头,登上“民主三号轮”去宁波老家小住;姆妈在晨间提了“杭州篮”去被叫作“九亩地”的菜场买菜;爹爹下班回来了,冬天里戴着皮帽子,到家后脱下帽子,挂在木窗旁的铜钩上。这些都是很遥远的往事,不知怎的,距今越久越清晰。

50余年前,春暖花开时节,我家人买好了回宁波的船票,接着,就到老城隍庙里买五香豆。那时,五香豆紧俏,天未亮即去店门口排队。因限购,家里同去几个人,为了多买几份,好分赠家乡亲友。

说起老城隍庙五香豆,就要提到五香豆创始人郭瀛州。他1908年生于江苏扬中,十几岁时到上海摆书摊,又在烟杂店里谋生。我手头有本《上海南市区文史资料》,书上介绍郭瀛州到了31岁的时候,对小东门宝带弄对面老山东的茴香豆甚感兴趣,为掌握烧豆的技艺,每晚必去茴香豆摊察看,想探点口气,偷点关子,怎奈老山东守口如瓶,秘而不宣。于是他就买了一包茴香豆来,细细琢磨。他在煤球炉上做试验,从选豆到煮豆,从用料到配方。又将试制品分送邻里品尝,大家果然觉得风味奇特,五香扑鼻,连声赞叹。后来,老城隍庙里五香豆生意兴隆,远近闻名。

近来,在上海西藏南路那里看到一家商铺的门框上饰以深蓝色,店名引用了一句宁波老话。进内看,所售多为宁波土特产,如瞻岐臭冬瓜、龙观菜蕻干、集士港小桃酥、鄞江醉麸、奉化沈家铺子的油赞子,还有可作零食的龙头烤。包装袋上写着“旧时风味里的老宁波”。

原先管店的一位姑娘,老家在北仑新碶。上星期去那店里,另见一位男青年在账台内忙碌,自称老家在宁海西店。我一边购物,一边与他们说说家乡事。忽然觉得,虽然离开了宁波,其实与宁波分毫无距。

蔡体霓-刊于2025年8月5日甬派《四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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